还未毁灭,也没赢:在信号街与耶茨的未完成时

日期:2025-12-20 16:00:02 / 人气:3



波士顿的冬晨,Beacon Street(信号街)的风裹着零下十一度的冷意。我缩着脖子打了个喷嚏,忽然想起那位1926年出生的作家——理查德·耶茨生命最后一年便栖身于此。明年是他的百年诞辰,而此刻,他的影子正随着晨雾漫过这条麻省理工旁的长街,漫过街角那间曾爬满蟑螂的公寓,漫过他笔下《革命之路》里那对“自认为尚未失败”的夫妻。  

一、革命之路:希望的慢性死亡

弗兰克与爱波·惠勒住在康涅狄格州的Revolutionary Road(革命之路),一条典型的中产阶级街道。弗兰克在纽约做着一份自己都不屑的工作,爱波曾是怀揣演员梦的少女,如今困在厨房与尿布间。他们的悲剧性不在“失败”,而在“拒绝承认失败”——他们是“自认为尚未失败的人”,像两只困兽,用幻想的爪子死死抠住“另一种人生”的门框。  

爱波的觉醒始于一场业余戏剧演出。台下观众的冷淡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她“我很有才华”的自欺。弗兰克没有安慰,反而和她暗暗较劲“谁更失败”。这时,“巴黎计划”成了婚姻的救命稻草:卖掉房子,她工作养家,他“寻找真正的自己”。在计划的想象里,他们重新相爱,轻蔑邻居,嘲笑“普通人”的庸常——这是他们对抗日常的“精神止痛药”。  

但希望的脆弱性在于,它经不起“正常生活”的轻轻一推。弗兰克的公司在“巴黎计划”推进时递来加薪与晋升,那是他们口头上最鄙视的“俗物”。弗兰克退缩了,用“理性”编织借口否定计划;爱波再次怀孕,她视之为“另一种人生”的墓碑,弗兰克却坚称这是“正常人生的一部分”。争吵像一把钝刀,割开两人的伪装。最终,爱波独自在家,试图用“医疗操作式”的冷静给自己流产,却在失血中走向死亡。  

《革命之路》常被误读为婚姻挽歌,实则是“希望如何被日常生活慢慢杀死”的病理报告。耶茨写的不是“失败”,是“未完成的挣扎”——那些被“加薪”“孩子”“体面”等日常逻辑绞杀的梦想,那些在“假装成功”与“承认失败”间撕裂的灵魂。  

二、信号街的写作者:与蟑螂共处的尊严

1992年11月,耶茨因肺气肿离世,享年66岁。这位生前不被欢迎的作家,晚年栖身于信号街Crossroads Irish Pub楼上的陋室:一台打字机,两盏昏灯,满地踩死的蟑螂,碗橱里堆着脏锅。但他有三件事坚持了一辈子:写作、抽烟(哪怕吸氧时也照抽不误)、喝酒(白天清醒写作,夜晚烂醉如泥)。  

他的书从未畅销,精装本销量从未过万二。人们需要鸡汤暖胃,他却偏要撕开生活的脓疮。《十一种孤独》译者陈新宇说,耶茨让读者看清:生活的转弯从不是惊喜,是无奈。1999年,评论家斯图尔特·奥南在《波士顿评论》追问“为何弄丢一位伟大作家?”这才掀起“耶茨热”——好莱坞买下《革命之路》版权,山姆·文德斯执导的电影2008年上映,口碑斐然。  

我偏爱耶茨,像大学时迷齐秦的苦情歌。他的文字里没有逆袭的爽感,只有“还未毁灭,也没赢”的真实。中文写作里难寻“耶茨时刻”,早年余华或许沾点边;近年非虚构写作倒有几分神似——不粉饰困境,不承诺救赎,只诚实记录“努力未必有结果,梦想未必能兑现”的生存状态。  

三、耶茨世界观的归来:给尊严,而非希望

二十一世纪前25年行将结束时,耶茨的世界观正重新笼罩一代人:我们终于承认,不是所有困境都值得改写,不是所有坚持都通向光明。但这种“丧”里藏着更珍贵的东西——尊严。  

《革命之路》结尾,爱波流产前的细节总让我鼻酸:她收拾书桌,为弗兰克铺净被单,提着废纸篓去后院。秋阳温软,风卷落叶,她想起童年每个“勇敢的开端”,想起开学前父母备下的苹果、铅笔与新羊毛衫。这场景无关悲壮,是一个普通人在命运碾压下最后的体面——她未被生活驯服,也未彻底摧毁,只是带着未竟的梦,停在未完成的节点。  

2025岁末的信号街,我站在零下十一度的风里,看晨雾中的街景渐次清晰。耶茨的幽灵仿佛仍在街角酒馆,和学生聊文学、喝烈酒;爱波与弗兰克的影子或许正穿过Revolutionary Road的草坪,讨论着未实现的巴黎计划。  

所有过往如潮水漫过心头。原来“还未毁灭,也没赢”的状态,本身就是一种力量——它拒绝用“成功学”绑架人生,允许我们在破碎中保留完整的自我,在无力中守住最后的尊严。  

像童年每一个勇敢的开端,我们仍在与生活对峙,未输,亦未赢,但至少,我们未曾投降。

作者:顺盈注册登录平台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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